14年来,坤坤一直比别的孩子活得更用力。
3岁时,他骤然跌入命运的深渊——本来好好的孩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日渐倒退。一开始,是老师觉察出不对劲,发现坤坤“有点不一样,老是自己玩儿”;起初家人以为是刚换幼儿园孩子不习惯,半年后测量身高体重,几乎不见增长;再后来,坤坤看母亲的眼神也不再有光彩,甚至一度倒退如婴儿,开始尿裤子。
医生对坤坤作出的诊断是倒退型孤独症,俗称倒退型自闭症。一些影视作品和报道对此病症注入温柔老人得了癫痫病怎么回事的注解:这些“星星的孩子”,虽然与外界沟通困难,却自有精彩的内心世界。其中一些人,在某方面青少年癫痫病的症状拥有极高的天赋,甚至是天才。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大部分患上孤独症的孩子伴随一定程度的智能障碍,从确诊那一刻起,正常的读书、考试、升学、进入社会的大门,几乎就对他们关闭了。
坤坤妈不愿认命。她拖着拽着,一路将儿子从青岛自闭症特教幼儿园,送进普通小学、初中,再辗转至特殊教育学校读高中。今年,幸运的大门向她敞开,国内头一次有大学招收轻度精神障碍的学生了。
她再一次将儿子,托举到大学的门槛外。
踏进考场的孤独少年
特教学校学生分两拨,聋班和培智班,聋班的学生可以参加高考,而培智班的学生读完高中,就只能回家
校门外,仇德峰目送着孩子进入考场,心里有种微妙的复杂。
17年来,儿子一直跟在她身边。“我巴不得他能独立生活,那我就放心了,”她说。但之前,她没真想过孩子怎么独立,对他参加高考也没抱过希望。
招生来得正是时候。随着坤坤年龄越来越大,仇德峰心里也越来越迷茫。她正在愁,孩子下一步该去哪儿。
17岁的坤坤个头已经窜到1米8多,他在镇江特殊教育学校读高二,这也是目前他能获得的很高学历。
机会在2017年伊始出现了。1月份,特殊人群高考报名刚启动,镇江市特殊教育学校里,负责聋哑学生高考的老师在工作群里发现一条不引人注目的信息: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在残疾人单独招生考试中,首次面向全国,招收一名轻度精神障碍的本科考生。
这是目前国内首次有高校单独招收此类考生。他赶紧将这条信息推送给培智班的老师。特教学校学生分两拨,聋班和培智班,聋班的学生可以参加高考,而培智班的学生读完高中,就只能回家。
此次招生非常低调,融合教育专业,就是让有特殊需要的学生跟同龄生在常规学校一起接受教育。虽然只招一个,但足以让老师们兴奋起来,倘若这条路子打开了,则意味着更多的轻度精神障碍少年,将有机会一睹大学风采。
培智班的老师开始寻找合适的学生。在培智班,根据学生的学习水平和能力,不同的年级分A、B、C三个层次来授课,A班的文化课水平是很高的,但大部分培智班的学生是智力障碍,而非精神障碍。坤坤所在培智班的班主任陈军老师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坤坤在A班,成绩中上,是很好符合报考要求的学生。
考试在3月下旬,陈军赶紧给仇德峰打电话,问她要不要给孩子报名。
不是没有疑虑,“我们孩子就是融合的对象,他上这个课倒是有助于能更好地跟社会融合,但让他从事对口专业,教别的孩子去融合,这个是不是有点难?”仇德峰说。
扶他走得更远一些
不敢老,不敢死,是很多自闭症家长埋在心里的忧患
特教学校的老师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这次招考,考试大纲比照聋生的高考水平来——这就意味着,试题的难度系数只会比普通高考低,知识点完全是高中的知识点。对于坤坤来讲,是个很大的挑战。
老师们拿来聋生8年级的试卷,给坤坤做了一个测试。陈军去看,卷子上不少空白,坤坤说不会做。
培智班以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进行康复训练,帮助他们融入社会为主,在文化课的设置上比较简单。坤坤读到高三,文化课的内容却只约等于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
而实际上,坤坤在转学到特教学校之前,已经在普通学校读到初二了。
曾经,在带坤坤上青岛以琳自闭症特教幼儿园时,仇德峰曾放话,“我们孩子是要按时上小学的”,当时没人相信,这个倔强的妈妈硬是实现了这个目标。在小学时,坤坤成绩还不错。仇德峰告诉记者,坤坤读的小学是个重点小学,直到毕业时,他的数学还能考到90来分。
上了初中,挑战来了。开学时,小学老师特意给仇德峰打电话,提醒她,坤坤情况比较特殊,让她很好找找校长,把坤坤和小学同学安排在同一个班里,但仇德峰疏忽了。“我没理解老师的意思,是要让坤坤在新环境中还有熟悉的朋友。”她说。
骤然变难的功课和青春期的来临让坤坤不知所措。他睡眠变差,做作业也成为难以完成的任务。虽然老师和大部分同学挺照顾他,但有些同学的恶作剧加剧了他的紧张感。有时,他在上课的时候冲出去上厕所,因为下课时,会有同学在厕所捉弄他。他越来越逃避参加集体活动,别的同学跟伙伴玩闹时,他常常一个人蹲在校园的大石砖上发呆。
失去安全感的坤坤,在家里有时会突然大哭,还会莫名其妙地发怒和打人。仇德峰实在担心他出现严重精神问题,这才将他转学到特教学校。
“坤坤学习能力很好,但接受系统的康复训练有点迟了。”特教学校的校长吴善亮向北青报记者介绍,对于培智班的学生,学校为他们设置了一对一的康复训练,对于孩子们来说,干预的时间越早越好,年龄大了,恢复就难了。
刚转学时,坤坤很不适应。在班上,他是很好一个在普通学校就读过的孩子,前两个月,他不停地撕书,一开始是把书撕得粉碎,特教学校教材在市面上买不到,老师只能把之前多订的备用书发给他,后来变成了撕某一页。仇德峰代他把撕下来这一页粘好,过几天,他忍不住又撕掉。“有点强迫症那种感觉。”陈军说。
“他就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比较焦虑。泰州治疗癫痫病医院”校长吴善亮还发现,这孩子还爱抠地砖。但凡地砖上有裂缝,坤坤就一定得把它抠起来。
坤坤*一次抠掉地砖,老师通知了家长。过了几天,又换了个地方抠。“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叫家长了,孩子紧张,家长也不容易。”吴善亮说。他认为坤坤应该早点来进行系统的康复训练。
但作为母亲,仇德峰希望能扶着他,走得更远一些。
“有一天家长不在了,孩子可怎么办?”这大概是很多自闭症家长心中很大的忧患。他们将这份担忧埋在心里,不敢老,不敢死。但孩子总有长大,家长总有衰老的一天,就在临近的丹阳市,2016年,一位长期照顾自闭症女儿的中学教师陷入心魔中,亲手杀死了19岁的女儿。据报道,在他杀死女儿之前就曾跟亲友们透露,如果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把女儿带走。
仇德峰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变老。正因如此,她才拼了命地希望坤坤能尽量地接近社会,逼他读书,“就想让他找个好一点的工作,能够安身立命”。
子与母的放手一搏
坤坤有着出众的记忆力,别的孩子需要背一个礼拜的谱子,他花两三天就能背好
机会就在眼前,仇德峰决定放手一搏。她专门开车带坤坤去江苏大学里转悠。“大学就是比你现在学校还要大,有图书馆,教学楼。”仇德峰告诉他,“高考考过了就能上大学。”
她试探着问儿子:“你要不要参加高考?”彼时,或许坤坤未必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但他喜欢学校的环境,他回答说,“要!”
复习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时,聋生高考班已经到了刷题阶段,坤坤跟不上。”陈军说,“他记忆力很好,但是理解能力差些,语文阅读理解题多。口算速度很快,准确率不太高。”
聋班老师顾不过来,陈军跟仇德峰说,能不能给坤坤单独辅导,很好请个家教。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坤坤,更会教育他。”陈军说。
这绝非虚言。坤坤确诊之后,仇德峰想尽一切办法训练他。教育孤独症的孩子比正常孩子难多了,仇德峰仍旧记得,在坤坤3岁半退化得很厉害的时候,光教他漱口就花了五个月。
含一口水,在嘴里呼噜呼噜,然后吐出来。这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但对于坤坤来讲,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水一进嘴巴里,自然就咽下去了。
仇德峰一遍一遍地教,一天一天地训练,怎么都不见效。回想起那段日子,她几乎没有印象,很好能记住的,就是坤坤怎么都记不住,她崩溃了,然后看到儿子惊恐的表情,小嘴一鼓一鼓,水含在嘴里,吓得忘了咽下去。
“我赶紧告诉他,对,对,就是这个样子,记住这个感觉。”仇德峰说。第二天,她一起来就先让坤坤漱口,这一次,她放心了,儿子是真学会了。
这对母子的人生,触底之后开始反弹。
为了锻炼他的各方面能力,仇德峰给他报了好几个班,腿不会弯曲,就报个乒乓球班;钢琴能锻炼手指灵活度,就学钢琴;画画能建立空间感,就参加画画班。儿子学什么,她就会什么,坤坤在房间里练琴,仇德峰在客厅做事,一扬头,“坤坤,左手太用力了。”屋里琴声不停顿,却顿时温柔了下去。
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心灵默契。
这次依旧是仇德峰主导坤坤的复习进度。她把坤坤以前在普通学校就读的课本都找出来,制定复习计划。每天早晨6点半左右,坤坤就起床读英语或语文课文,上午照常去特教学校上学,中午仇德峰接他回家,下午就让他自己在家学习。
一开始,坤坤不太能接受。以前晚上9点半就能睡觉,现在得学到10点;一切娱乐活动都停了下来,除了去超市买点好吃的,他喜欢的看电影活动也被取消了。
他小小地发起了脾气,闹了一个星期,后来他不闹了,开始学习。为了尽快提高成绩,仇德峰还从普通中学请了一位英语老师来给他补习,一节课两百块。但上了几节课之后,她发现,普校的老师跟坤坤沟通不了。老师只管讲,坤坤不会提问。授课变成了一个单项输出的过程,如同打乒乓球,打出去后对方接不住。三节课之后,仇德峰决定放弃,还是得自己来。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坤坤有着出众的记忆力,别的孩子需要背一个礼拜的谱子,他花两三天就能背好。
仇德峰就从这里下手,背单词,背公式,三角函数的各种公式,坤坤背得滚瓜烂熟。“难的不做,简单的能做一步是一步。”
明成年人癫痫病如何治疗年还要再来高考
3月26日,仇德峰目送着儿子进入考场,那里,或许有他的未来
考试安排在3月26日,仇德峰带着坤坤,提前一天来到南京。一共只有三科,上午语文,下午数学,晚上英语。
她目送着孩子进入考场,那里,或许有他的未来。
考试过程不算紧张。中午时分,坤坤从考场里出来,同时迎上来的还有监考老师,老师告诉仇德峰,“坤坤说他想吃火锅,但考点附近没有火锅店,得到很远的地方才有。”
孤独症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刻板行为模式,陈军老师就见过不止一个孩子有这种情况。她曾见过一个孩子,可以在马路边专注地盯着红绿灯,盯半个小时以上;还有一个孩子对钟表特别感兴趣,“带她练跳舞,不能停,只要一停,她就去盯着表看,谁叫也不理。”
监考老师有点担心,如果坤坤执意要去吃火锅,则有可能下午考试会迟到,但如果不让他去吃火锅,他可能会闹起来。
病症如同一道围墙,将情绪和社交能力一同囚禁。不少孤独症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或发泄情绪,他们攻击别人,甚至攻击自己。教孤独症孩子们画画的张坤老师告诉北青报记者,有孩子因为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急得直拿拳头捶自己的头,梆梆地用力敲,一直打到脑袋肿了都不停。
上大学,则意味着要和同学们朝夕相处,能自理是基本条件,既不能伤害别人,也不能伤害自己,即使轻度精神障碍也不能例外。
仇德峰有这个自信。她早就教过坤坤控制情绪,心里痛苦的时候,就紧握双拳,把注意力和力气都集中在双拳上。
她慢慢地跟坤坤讲道理,就如同这些年来她每一次教他每一件事一样耐心,“我就跟他说,我们回镇江再去吃火锅。”仇德峰说。很后,坤坤乖乖地跟她在考场附近吃了午饭。
坤坤考了79分。这次招生一个,报考两人,另外一个考生的成绩比坤坤高,总分300分的考试得了165分。这意味着,他的本次高考止步于此。但仇德峰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坤坤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未来有了自己的认知。紧接着,母子俩又立马去准备接下来的钢琴考级。
“我希望孩子们能有更多的专业可以选择。”仇德峰说,“你让他们去学高数,他们学不会,但让他们学钢琴、画画,这是可能的。”
其实,就算是更接近正常孩子的聋生,在就业时也屡遭歧视。吴善亮校长告诉北青报记者,有位聋生求职时屡屡被拒,很后他干脆回镇江创业,自己开了店铺。
“我们学校教授的主要是职业技能。”吴善亮校长说,除了文化课,学校还开设了诸如汽车美容、多肉植物种植、美甲等技术课程,这些课程重复性高,适合培智班的学生。
不过坤坤已被激起斗志,他主动说,明年想要再高考一次。